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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舟

我爱灵儿

幽灵虫:

章二



平旌入尚书阁第一日就出了事。


他自然百般谨慎小心过了,但不知为什么,那十一皇子总是要同他过不去,虽是小孩子手段,甩了他一身的墨,但他行走宫掖之人,随时可能“御前失仪”。


那又如何呢,贵妃爱子,那是千百倍的比他贵重,魏宫中一株草,也都要比梁国质子来的贵重吧。连板正的太傅都闭着眼,装作不知。


平旌看了一眼被墨污的衣袍,又看了一眼元澈。小皇子眼神倨傲挑衅。奇了,平旌想,何时得罪过他?或者这小皇子本就顽劣如此,欺生么?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平旌想深一层,总觉得小皇子神情间有紧张之意,像是……怕他来抢走了什么一般。


这是说笑了,他能抢走贵妃之子什么东西?


平旌敛下眉目,埋首读书,不去同元澈对峙。旁边众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隐约笑笑。这梁国来的小鬼倒是能忍,不过可惜啦,对上宫中头一号的混世魔王,这小魔王生来被贵妃娇宠,偏生命好,又得朝上重臣四皇子护持,惯的是无法无天了。平旌若真同元澈闹开,俩小子泥里滚一趟也就好了,但他不理会元澈,怕元澈这口莫名的气出不了,反而要生事。


元澈凝视平旌安静侧容,只觉愈发感到厌恶。他厌恶这张脸,竟同他在哥哥书房里偷窥过的那册暗藏画卷里的脸这样像。也许哥哥对他另眼相待,就是因为这张脸。


梁国来的贱民罢了……


“二公子这块玉不错,你们梁国竟也有这般的美玉么?”


平旌闻言下意识摸向腰间悬的白玉,却已经扑了个空——他面色大变,霍然抬头,但见对面那小皇子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指尖勾着一段璎珞,白玉坠子在空中飞旋,随时可能脱手飞出。


平旌额角青筋鼓了鼓,身侧的八皇子撞见他眼神,只觉煞气极慑人,下意识避开。


要出事了。八皇子想。


“‘长林’,”元澈似乎全然未觉气氛之紧张,悠悠看了白玉一面,又翻过看另一面,“‘平安’——王府的平安玉啊,是王妃送二公子的吧。”


他看向平旌,微微一笑。


平旌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家慈之赐,还请殿下给臣。”


“二公子的爱物,澈怎么敢夺爱,”元澈竟未再为难什么,将玉递向平旌,笑道,“澈不过是爱玉成痴之人,见了美玉就有些把持不住……乃至于头晕眼花,手脚发抖罢了。”


平旌一震!


元澈轻轻慢慢说出“手脚发抖”四字时平旌已然抢步上前接玉——然而迟一步,但见那玉自小皇子指尖跌落,平旌下意识睁大眼,胸间戾气瞬间暴涨——


“啊,差点没抓住呢。” 


元澈指尖险险勾住了系玉的璎珞,白玉在空中晃悠。


平旌声音都哑了,“殿下……”


元澈笑了笑,拉过平旌的手,将玉放还到他手中,拍了拍。此时平旌额间已是渗了汗,呼吸粗重,视线粘在了玉上,耳边听见那小皇子笑道,“二公子手中怎么这么多汗。”


手还在微微发抖。平旌缓缓抬眼看向元澈。这粉妆玉琢的小皇子,万千宠爱一身的小贵人,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着,嘴唇启合,声音极轻,“——梁国来的小杂种。”


那一拳挥上去的瞬间,平旌想,入套了。


可他避不开这样的套。梁宫之大,他脚下所立者不过一石,谁伸手一推,他都是要往下跌的。


元凌匆忙赶到尚书阁的时候,三个御医围着元澈打转,贵妃来得早,一见了四皇子,立刻像见了主心骨,扯着帕子嘤嘤哭起来,哭她苦命的儿,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重的伤。


“梁国来的弃子罢了,”贵妃咬牙恨恨,“他长林王府又算得什么,梁王也不过是大魏的下臣!”


元凌没说什么,只低声去问御医,“十一皇子伤的如何?”


御医受了贵妃的暗示,知晓贵人想治那质子的罪,眉梢一跳,有意要往重了说。


却听四皇子忽地又道,“十一皇子是孤爱弟,大人一定要据实以报。”


御医心里无端打了个突,偷偷窥向四皇子,只见四皇子眼深似海。他心中立刻有了计较。贵妃贵重,但又怎么比得过手握玄甲军的四殿下呢?


“殿下宽心,十一皇子所受皆是皮外伤罢了,养上月余便可痊愈。”


“凌儿——”贵妃皱起眉。


“娘娘。”元凌扬声拦住她的话,面容一肃。贵妃被他唬住,犹疑地凑近来,“怎么?”


“此事可小可大。二公子事关前朝同两国,非后宫事,娘娘还是交给臣去办吧,臣总不会亏了十一的。”他语气蓦地软和了些,轻声道,“阿娘还不相信儿子吗?”


贵妃立刻便嗔他,“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咱们娘儿仨总是一体的。”


元凌微微一笑。


他没去看元澈,只隔着帘子冷声让元澈好好养着,便抬脚走了。小皇子还躺着咿咿呀呀喊疼,也没法子生龙活虎跳下来拦人。贵妃心里清楚没可能人家一个质子初来就敢欺负皇子了,定是她那祸胎宝贝挑的头。元凌对元澈严厉,她心里反而高兴,知道这是真的把元澈当弟弟呢。


她这般宽慰那哼哼唧唧的儿子,却见小儿子面色蓦地一变,竟是冷笑一声,“他是急着去见那小杂种罢了。”


贵妃吃了一惊,忙去遮他的嘴,“冤家!胡乱说什么?”


元澈挣扎着爬起来,靠上窗台,向庭院中望去。南国多烟雨,极细的雨丝晕在一起如云烟一般,外乡人只觉拂面温柔,时常不带伞,却不知绕骨柔最是伤人。


元凌一身绛色衣袍,执伞立在雨中,衣摆随风微动,人是洛神临水。萧平旌跪在地上,衣衫湿透了,面无表情瞪着他,他亦面无表情俯视平旌,像看着路边一只折了腿缩成团的狗崽似的。平旌实在觉得难堪,魏宫偌大,贵人如云,不知怎么地,他独独不愿在这人面前跌了颜面。


元凌只看他两看,别开视线,淡淡同内侍道,“长林王府的二公子进宫才两天,这就跪了两回了,要是传回汴都,恐怕还以为我们对梁国有什么不满。”


不出半个时辰,这句话就会被誊抄在秘折里,摆在君王的案上。君王用锦衣卫和秘折监看百官,又怎知这些眼目喉舌不会反过来被下臣利用呢?天意难测,天又何尝摸得透人心。


元凌只这么淡淡一句话,竟是完全没有理这二公子,便提步走了。他脚下雨坑涟漪荡漾,正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罢。


元澈静静看他背影。


贵妃感叹,“凌儿风姿肖母,叫我想起莲妃当年,真真是神仙中人。不知哪家女儿配得上凌儿此等品貌。”


元澈低笑一声,“自然谁都配不得哥哥。”


贵妃瞥一眼平旌,手里揉着锦帕。多雨之秋,十岁稚童这般跪下去,怕是就要跪废了。她心没那么狠,咬咬唇,转头低声吩咐下人,“跪到午时便让他起吧,别真伤了身子。”


“母妃天真了。哥哥要保的人,怎么会让他跪到午时呢,不出半个时辰就要来人请他起来,还要派御医给他看诊吧。”


十一皇子的药熬好端上来时,魏帝的口谕便到了。长林王府二公子被几个宫监小意搀扶起来,送上软轿。到午膳时分,阖宫上下都知道十一皇子顽劣不堪,捉弄梁国质子,好在上国天子圣烛高照,及时派人解了围,还为二公子延医问药。隔日梁国在平安京的使者便上书向天子谢恩,说待回国定上秉魏王,晓谕全国,好叫上国天子洪恩辉照上下。


窗在梧桐叶底。更黄昏雨细。


平旌凝视着面前这个人,这么瘦,白得似玉,一触便要碎了。手背上浮着黛色的脉,看着很病气的,手指轻轻揉着他膝盖上的药膏,凉而柔,几乎感受不到。


只右腕内侧不知为何,有一粒小痣,红如朱鸟之喙,盈盈如泣。艳极刺目,衬得这双手腕愈发柔弱。


这么一双瘦弱的手……一双病人的手。


“殿下当日一句话,救了平旌,取悦了帝王,胸中丘壑实在让人佩服。”平旌淡淡道,“只是平旌不明白,殿下何故为了平旌对亲弟如此无情,现在外面人人都说十一殿下顽劣,贵妃甚至气得病了。”


元凌轻笑,瞥平旌一眼,“二公子怎么知道孤是为了你,不是为了取悦帝王?”


他这一笑,有些狡黠的意思,眼角勾起,正是狐孽成精。


平旌想,拼心机我怎会拼得过这妖精?索性直说倒还有几分真诚。他垂目盯着元凌那细瘦的指节,忽地道,“殿下的意思平旌明白了。但平旌可以信任殿下吗?”


元凌的手一顿。


眼中却渐渐浮起几分冷诮。轻笑一声。


“平旌,十一今时今日虽艰难,但他是贵妃爱子,年纪又小,天生是富贵王爷的命,谁也犯不着容不得他。他遭一时的流言又如何呢?可是你长林王府的二公子在这魏宫里又是什么?”元凌轻轻抚过平旌膝上的瘀青,不知是不是平旌看错,总觉得他眼神颇冷厉,声音却极柔,“我不说那句话,平旌的腿就要废了啊。”


原来四皇子若愿意,连声音都能柔得似蛊人的梦。


平旌苦笑,“殿下心深似海……陛下扬威九州,这威本就不是殿下能受的,殿下昨日刚刚卖了施恩的机会给陛下,今日又要从平旌这里赚走恩情……算无遗策啊,殿下这样的人,平旌害怕。”


“是么?你们长林王府的人真有意思。你哥哥也是觉得我这个人心思太重,不足与谋,才娶了妻的么。”


“什么?”平旌一怔,有些糊涂。


元凌却不多说,只微笑道,“你信不信任我都是我的人了。得罪了十一和贵妃,魏宫之中也只有我保得住你。”


平旌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堂堂魏国四皇子,玄甲军统帅,竟作这般无赖小儿模样。


平旌叹了口气,“这也是殿下计划中的一环么?今日十一殿下来看我了,向我道歉,说明明哥哥吩咐了他要照顾我的,他却如此顽劣——殿下,您觉得十一皇子为什么特意告诉我这件事呢?您的弟弟真的对您的想法一无所知吗?”


寝宫一时寂静。


元凌的侧容幽浮在昏黄的暮色中,苍白的脸,淡红的唇,美若花烛幽明。某一刻平旌觉得元凌是伤心的,他背好像弯折了那么一瞬,但马上又直直地挺起来了。


“是吗,那又怎么样呢?他就算知道,还是会按我心意做的。“元凌漠然道,“你现在知道是我一步步逼你在尚书阁在后宫都得罪了得罪不得的人,只能依靠于我。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平旌无话可说。


元凌却似乎被他说的激起了几分脾气,冷冷审视着他,薄唇微动,“你不像你哥哥。你哥哥何曾会这样多的弯弯绕绕?皮囊虽相似,心却完全不同。”


他这般深深凝视平旌,平旌渐渐有些抵不住,耳尖慢慢红了。元凌倒没注意,若有所思一般,忽然轻笑起来,“也好,也好。平旌,你看我们岂不是一种人?我们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颗整天想着怎么吃人的心。”


他捏着平旌的下颌,冰冷的手指叫小孩打了个颤,他却愉悦地眯起眼来,“孤喜欢你呢,平旌。在这魏宫中,人人都是跪着活罢了。你以为陛下是唯一的命主,岂知陛下夜夜难眠,怕鬼神,怕权臣,怕苍生。魏宫里有三千人,便住着三千头食人的怪兽,你看这宫阙华美光鲜,却不知这是天底下最肮脏血腥的斗兽场。这世上没什么人可托付,不如你我两个食人怪兽将就着活吧。”


平旌望着他,轻声叹息,“殿下歪理怎么这么多?”


“那好不好嘛,平旌?”


他微微笑着,望过来,窗外浮着茜色的云霞,他眼中空无一物。


平旌忽地想,他不过是寂寞极了,想找只猫儿狗儿陪他。但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其实说的对,一个是弃子,一个是险中求富贵的狂徒,无人可托付。这魏宫看着热闹,却人人抱着自己过。他们凑活着一起活,原也没什么。


“好啊。”


平旌轻轻说。


大概是黄昏万物模糊,大概是他就这么快上了魏四皇子的船有些惊眩,他朦朦胧胧就这样睡过去了。隐约有人抚摸他的脸,好冷的一双手,这样冷,他立刻都能想起主人的脸来。


你身体怎么这么不好啊。


元凌本准备走了,却见这睡着了的小鬼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还留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把嘴巴挤得嘟起来,看着有点蠢。这蠢蠢的唇凑到他手边,轻呵了几下。


又睡过去。


软而暖的鼻息打在元凌手上,有点点痒。


元凌定定地站着,任自己的手被抓住,渐渐暖起来。四殿下一点不为盗取小孩子的温热而羞耻,坦然受之。


他垂目看着这小鬼,神情有些莫测。


待卫将军又一次夜探秉文殿,却只见皇帝那聪明的快成了精的四皇子坐在窗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无忌笑道,“怎么,殿下见手如柔荑,被慑住了?”


元凌瞥了他一眼,微微笑了,随手推开窗,烟雨如雾,立刻缠上他,他轻轻咳嗽起来。


无忌皱眉,“你身体不好,别淋雨。”


元凌趴在窗棂上,抬眼看朦胧月色,低笑,“是啊,谁都知道四皇子是个病秧子,风一吹就要倒。”,他声音轻下去,“无忌,时间真的有那么久吗,其实不过就在两年前,我还在北漠战场上跟萧平章抢左贤王的人头,血洒得满脸……现在自己想想,都觉得是前世了一般。”


“阿凌……”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年读到此句,我心里就想,如此风流荣华,只怕不得长久。果真孟郊贫病而死,‘春风得意’不是什么好词罢。“元凌轻声道,“少年将军,何等意气风发啊,想必老天都要嫉妒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此届新科状元第一次面见四皇子时曾恭维不已,说殿下天人之姿,指如玉葱。多可笑啊,称赞一位将军的美貌。他当时也真的笑起来了。


“我不甘心啊,无忌。”


“我好疼啊,我睡不着,每晚阖上眼就看到那把剑插在我的胸膛上……太疼了,无忌伤心的时候会想杀人么,那么我疼的时候也想杀人。”


他举起双手,像是要上青天揽月。但他只是静静看着,“真是美啊……怎么能让这样一双手去杀人呢?”


无忌默然看这朱衣美人,如迎风,如揽月,长袍烈烈,喃喃自语,神色如痴如狂,一时竟凄艳如妖,心中大震。


他心中又浮起那阴暗的心思……这样的阿凌不也很好吗,应该说,这样的阿凌更好了吧……他提不起剑,他推不开,挣不动……任人施为。


无忌阖了阖眼。


魔障如重山。


“所以我给这双手选了一把刀,我还有几年的时间去打磨他。等刀磨好的那一天,我会把他送回长林王府……剜出萧平章的心。”元凌爱惜地抚摸自己的双手,笑道,“没有心的人,长着那玩意儿干什么呢?”


他脸上忽地露出一点点的迷茫神色,“可刚刚,我又想把他当儿子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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